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作品相關 (13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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有得,做瓷猶如做人,技藝高低為輔,品行德操為要;婚姻猶如同業,離心離德必不久長,齊心攜手方能行遠不輟,與諸位共勉。”

場中眾人連連頷首。

“幸而青坪瓷行在曹縣令治下,萬戶同心,戮力同難,方能有如今欣欣向榮之局面,嚴某願盡綿薄之力,追隨曹縣令將瓷行發揚光大,以飼朝廷厚恩。”馬屁拍出狀元水平,且不露痕跡地將主場移交曹縣令。

曹縣令捋著山羊胡,笑瞇瞇看了嚴冰一眼,便開始長篇大論。洋洋灑灑下來,重點不過一句話:朝廷要錢,各位乖乖交稅吧。

寄虹這才鬧明白,敢情曹縣令是帶著任務來的,這無甚稀奇,只嚴冰的言論令她對他多一層新的認識,想不到他在官場上這般如魚得水,這樣的他有些陌生。

眾人散去,呂太爺邀曹縣令赴宴,曹縣令往身後一瞅,嚴冰卻不見了。目光掃見他不知何時溜到寄虹那裏,兩人有說有笑。曹縣令一點也不惱,反而覺得好色是好事,滴水不漏處處穩妥的人用著倒不放心了。

寄虹瞧見曹縣令目光掃過來,戲謔道:“你現在成了曹縣令的膀臂了,看樣子他一刻都離不開你。胡主簿的缺是你囊中之物了吧?”

嚴冰笑笑,“備好賀禮吧。”

轉眼瞥見一名差役打馬而來,心生詫異,快步走到曹縣令身旁,差役稟報太守有急信送至。曹縣令微微皺眉,辭別呂太爺,攜嚴冰返回縣衙。

呂太爺的宴上便只剩呂家族人。玲瓏只露了一面,循禮謝過各位長輩,一眼都沒瞧大東。

整頓飯大東食不甘味。好不容易散席,他在宅子外頭蹲到天光昏暗,總算看到玲瓏出門,急忙迎上前去。

玲瓏淡淡的,“怎麽不回家?”

大東搓著手,“我、我送你。”

“不必麻煩了。”

大東沈默片刻,執拗地說:“我送你。”

玲瓏不與他強辯,點點頭,轉身前行。大東低眉順眼地跟著。

他獨處時,不說話也不覺寂寞,但同她一起,她總是嘰嘰喳喳的,有說不完的話題,這會她忽然不開口了,他便覺出沈悶來,頭一回恨自己拙嘴笨舌。搜腸刮肚憋出的話,玲瓏不鹹不淡地頂一句,他便無話可說了。到了呂家,她頭也不回地進了門。

大東在門外呆呆站了很久,她也沒有叫他進去。

寄虹從呂家出來,先回了趟彩虹瓷坊,夥計說寄雲兩日都沒來了。難道真是被趙財絆住了?她不放心,隔日便去探望。

天氣開始熱起來,天天和寶寶坐在院子裏樹蔭下頭,她握著毛筆,他握著她的手,一筆一劃教她寫字,邊寫邊耐心糾正,儼然一對親兄妹。寄虹進門時,看著小夫子一般的天天,之前那個“刺猬頭”的野小子丁點瞧不出了。

寄雲左手抱著陶盆伴雞食,招呼寄虹自便,又詢問比擂之事。寄虹簡略講述經過,卻見她把陶盆放在地上,只用左手撒雞食,蹙眉上前,“右手怎麽了?”

寄雲縮回手,“沒……”

天天嘴快,“雲姨的手燙傷了。”

寄虹扯住她的袖子往上捋,果然手腕到肘部紅通通一片,有的地方起了水泡,有的地方皮肉潰破,看得她心驚肉跳,“怎地如此嚴重?開水燙的麽?”

寄雲神色不太自然,“做飯沒加小心。”

寄虹心疼,推著她坐下,“傷成這樣怎麽不跟我說……”

寄雲聽她絮絮念叨,溫柔地笑,“塗過藥了,不妨事的。”躊躇一下,猶豫著開口,“有個事……嗯……是你姐夫的……”

“姐夫回來了?”寄虹往屋裏瞧。

“回來兩天了,這會不在。”

哼哼,鐵定去賭場了。“這幾月碼頭正忙,怎麽回來了?被革職了?”

“那倒沒有。他是為著……”寄雲為難地看了寄虹一眼,“聽說官府要開征土稅,稅吏人選……這個……是不是嚴文書……”

寄虹了然。趙財倒是個屬貓的,八百裏的葷腥都聞得見。她知道姐姐最不願開口求人,若非被趙財逼得沒法子,是斷不肯求到嚴冰頭上的。

心裏把趙財罵了個底朝天,嘴上答應得爽快,“沒問題,我去說,嚴冰管著督陶署,稅吏的職務也就一句話的事。”

門口卻有人道:“嚴文書能不能掌管督陶署還在兩可呢。”

寄虹擡頭見姚晟跨入院門,微微一楞。院門沒鎖,可他敲都不敲,也太輕車熟路了些。心裏莫名閃過一個念頭,但未及細想,便被姚晟接下來的話擊飛了。

“今早縣衙貼出告示,說主簿一職要公開選拔,能者居之,無論士商皆可報名。”主簿兼理督陶署,這就意味著嚴冰被排擠了。

寄虹瞪大眼睛,他做下什麽錯事觸怒曹縣令了?

作者有話要說: 小劇場

寄虹:“嚴冰,你讓我刮目相看啊!”

嚴冰心情很好,難得調侃了一句,“只有四個字,太簡單了點吧。來,擴展一下。”

寄虹:“想聽好話呀?那先說說今天那番話準備了多久啊?”

嚴冰:“還用準備,當然是信手拈來了。”

寄虹:“以前常經歷這種場面吧?”

嚴冰笑笑,“想套話啊,你道行還淺點。”

鋪墊了好久,結果一下就被戳穿了,寄虹尷尬地嘀咕,“難不成你是千年狐妖啊?”一轉頭,猛然看到嚴冰欺近的臉,眸含情唇含笑,登時心頭一跳,差點從凳子上跌下來。

嚴冰坐直身子,似笑非笑地問:“如何?”

寄虹堅貞不屈地哼了一聲,以示自己並未被美色所惑,故作鎮定地走到門口,又轉回頭,認認真真地看著他,“嚴冰,如果我承認你有一張好看的臉,你能多笑笑嗎?你笑起來的時候,特別生動,有人氣了。”

嚴冰:“……我盡量。”

☆、心開愈近人

寄虹走後,姚晟拿出一盒藥膏,低聲問:“聽天天說你做飯時燙傷了?這是依軍中藥方配制的,效用好。”

寄雲靦腆謝過,卻未伸手去接。姚晟本想看看她的傷勢,見她如此,只得將藥膏放在小桌上。

寄雲這才從桌上拿起藥膏,歉然道:“店裏的帳這幾日要勞你受累了。”

“那算得什麽,家裏的活計你也歇手吧,有事喊我一聲就是。”

寄雲低著頭,聲音輕飄飄的,“我相公回來了。”

姚晟一楞,飛快朝屋裏瞥了一眼,隨即回過味來,不由暗自苦笑,拍拍天天的頭,“叫雲姨靜心休息,跟爹回家吧。”

寶寶揚起墨跡斑斑的小臉,“娘說中午吃糖果子。”扯著天天的袖子不撒手。

姚晟轉身欲走,忽然心中一動,似乎想到什麽,仔細打量寄雲,她的氣色實在不好,尤其是瑟縮的眸光,像只楚楚可憐、引頸待宰的小獸。

他改了主意,看一眼廚房裏忙活的丫鬟,挽起袖子,“我去搭把手。”

寄雲阻攔,哪說得過姚晟。他走進廚房,問丫鬟糖果子怎麽做法,聽起來挺覆雜,他是做不來的,便蹲在旁邊拉風箱,聊些家常,問平日常做什麽吃食,昨日吃的什麽,前日吃的什麽。丫鬟手底下利索,嘴皮子遲鈍,一板一眼地答話,說前日吃的蝦子粉。

姚晟問:“夫人做的麽?”天天看見寄雲的傷時,是昨日早上。

丫鬟老老實實地說:“夫人自從忙著瓷坊的事,就沒下過廚了。”

姚晟拉風箱的動作停了。竈火漸漸暗下去,映得他的面容也晦暗深沈。

他看向院中那個纖瘦的身影,目光定格片刻,緩緩移向臥房,那個幽深的大屋,不知掩藏了多少罪惡。

寄虹尚未覺察這些。她思忖趙財雖然好賭脾氣大,但若能叫嚴冰派個好差事,說不定會待姐姐好些,卻不知嚴冰那裏出了什麽事。

一連幾天,家中和縣衙都不見人,無從打聽他的去處。她回到窯廠,心不在焉地翻檢霽紅瓷的試制記錄,盤算晚上再去尋他一趟。

日薄西山時,他竟主動現身了。

她怔怔地握著筆,看他踏著金光而入,仆仆風塵,但不顯狼狽,只平添幾分人間煙火氣,愈發親和近人。

他熟稔地坐下,不與她客套,“跑了一整天,腹中唱戲呢。”

寄虹收拾起筆墨紙硯,“想吃什麽?”

“你做什麽吃什麽唄。”

他的重音落在“你”字上,她豈會聽不出來?大少爺使喚人架勢十足,可她卻也任勞任怨地進了廚房。

晚飯後廚子都下工了,廚房裏仍亮著火光,想是丘成在給丘爺爺煎湯藥,走近卻是小夏,啃著剩包子,喜滋滋地盯著湯藥,天大的恩賜似的。

寄虹怕熱天裏給嚴冰吃剩包子不消食,便洗手揉面做雞絲涼面。小夏湊過來,“二小姐沒吃晚飯哪?”聽說是給嚴冰做的,他眼睛便圓了。

她誤會小夏饞嘴,便多做一碗給他。小夏嘗了一口,默默哀悼起少爺的胃來。

寄虹端著面進屋,見嚴冰正端詳櫃子裏放著的“星光燈”。原本即將四分五裂的瓷罐被她請工匠箍好,下面墊著繡花軟緞,顯得珍而重之。

嚴冰微笑,“手藝不錯。”

她把面放在桌上,有點害羞,“跟姐姐學著繡的。”

“我說的是箍碗的手藝。”

寄虹那叫一個窘。

嚴冰坐下吃面,感覺這面糊肉柴的涼面格外好吃,不亞於宮廷禦宴。

寄虹坐在他身邊,“你去哪兒了?日日不著家的。”

她日日去尋他麽?嚴冰瞇了瞇眼說:“巡查窯廠呢,為考試做準備啊。”

“選拔主簿的考試?”

嚴冰點頭。

這麽說他要參與這場考試?算好事還是壞事?“照理說該由官府指定,怎地弄出這些花樣?你開罪縣令了?”

“他與我現下是一雙——”嚴冰比了一下筷子,“少了誰都吃不著飯。”他言簡意賅地解釋,“督陶署油水大,胡主簿一走便有隙可入,太守想借機安插他的人進來,縣令哪肯放走這塊肥肉,但又不好明著拒絕,便頂著‘公平選拔’的名,實則是與太守博弈。”

即是說,嚴冰是曹縣令一派,要替他爭這塊肥肉。“那你甘願做縣令的棋子?”若是贏了,肯定得罪太守,若是輸了,兩面都不落好。

嚴冰目光灼灼,“督陶署我志在必得。”

他由內而外散發出一種披荊斬棘的氣勢,她出神地望著他,感覺他和從前不一樣了。他並非急功近利的人,這一點她從不懷疑,那麽現在突然的奮發是為了什麽?

嚴冰被她毫不掩飾地直視,臉不紅心不跳,“我雖生得好,但你可稍微收斂些。”

臉皮比小白還厚!寄虹咳了一聲,挪開目光,“那個……姐夫想謀個缺,不知此時是否方便?”

她正要介紹趙財,嚴冰脫口道:“趙財想調任青坪當稅吏?”

這麽了解?是因為她?寄虹淺笑,“姐夫那人是個養不熟的貓,你前程為重,莫要勉——”

“貓貓狗狗都無妨。只要我在任上,他就翻不起大浪。”

這話有點刻薄,可寄虹卻不介懷,反而感動。他答應得如此爽快,讓她有種被寵溺的錯覺。

嚴冰吃完面,優雅地擦嘴,“這幾日我忙得很,沒顧上問你,那個薄胎青瓷碗怎麽鬧了一出烏龍戲?”

原來他一直記掛著這事,寄虹心裏暖融融的,“算是不幸中的大幸。大東不願借花獻佛,便把瓷碗放在窯廠他的值房裏,叫丘成借原先幫工的小窯廠燒制玲瓏瓷,幸好他沒用那瓷碗。”

“不過值房鎖著,不知怎麽會被劉五偷了去。薇姐說,呂家窯廠有人胳膊肘往外拐,玲瓏暗裏查了一回,也沒發覺可疑的人。”

嚴冰不客氣地評論,“沒有金剛鉆就別攬瓷器活。沙坤對這種事最拿手,小和尚都比你們強。”

寄虹早習慣他帶刺的舌頭,“哦”了一聲,乖乖地說:“那等他回青坪,叫薇姐說去。”

話裏透出些心照不宣的意思,兩人對視一眼,忽而會心一笑。

提起伍薇沙坤,寄虹不禁想起一個人來,“你認識薇姐的……”她頓了一下,意識到嚴冰可能不願提起某些往事。

“包文?”嚴冰並無避忌,目光柔和,聲音裏滿是懷念,“他就像薄胎青瓷,剔透裏風骨宛然。我同他在一處,常常自嘆不如。他心懷大志,胸襟開闊,欲將青瓷鋪遍九州,打破北白南青之壁壘。只可惜天妒英才,身染時疫,不然這幾年下來,青瓷在北方應有一席之地了。”

這番話觸動了寄虹的心事,她沈默片刻,慢慢地說:“我爹也說,想把霍家的青瓷打進白嶺。”

她轉向窗外,夾道從窯門綿延伸向北方,盡頭隱於青林。原來父親的宏圖願景,她從未忘記。她想去父親說過的地方,想去更遠的地方,帶上霍家的青瓷。

她望著遠方,他望著她。她眸中鵬程萬裏,喚起他胸中風舞天闌。

沒幾日趙財便接到調令,歡天喜地地謝過曹縣令與嚴冰,一步三搖地往家走,半路忽然碰見一個煞神,猛地打個激靈,揉揉眼,果然前頭那人是他最不願看見的沙坤,心道他為了躲這煞神特意調回青坪,怎地他也上了岸?奶奶的,晦氣!掉頭鉆進胡同腳底抹油了。

沙坤並沒瞧見趙財,他摸了摸懷裏揣著的物件,腳下飛快,水上漂泊十幾載,頭一回生出歸心似箭的心思。

繞到寶來當鋪後院,依然翻墻而入。伍薇正在院中拿著一只剛收的金鐲子比來比去,看見沙坤,她眸光一亮,霍地起身,停了停,卻又慢慢坐下。也不看他,只擺弄著鐲子說:“鉆進哪個嬌妹妹的裙子爬不出來了?”走時說好十天半月,如今一晃將近一月了。

“不是嬌妹妹,是兵哥哥。”沙坤大咧咧往伍薇面前的桌上一坐,瞥一眼鐲子,“叛軍過江了,路上亂得娘們生崽一樣,滾著刀尖闖過來的。”

他神色悠閑,可伍薇知道,能讓滾刀肉般的沙坤說出這等話,必然經歷了難以想象的驚心動魄,不由緊張起來,“沒被戳洞吧?”

有個女人牽腸掛肚的,這滋味,不賴。他笑嘻嘻道:“全乎著呢,要不你驗驗?”拉著伍薇的手就往褲腰裏塞。

伍薇啪地打掉他的手,笑罵,“滾!”他以前是痞性,可還不至於大天白日地耍流氓,這次回來不知何故,越發登墻上瓦了。

沙坤翻腕攥住她,“走,跟我去個地方。”

伍薇以為他要犒勞肚子,把鐲子鎖好,從後門出去。沙坤前頭領路,沿著青石小巷往深裏走,走不遠又拐進另一條小巷,左右都是尋常人家。

這條路既不通酒樓又不通碼頭,伍薇納悶,他究竟要去什麽地方?

巷子盡頭是一處上了年頭的獨門小院,沙坤停步,撩一眼伍薇,從懷裏摸出把鑰匙,插.進鎖孔。

她聽見心裏“喀嚓”一聲,有把鎖開了。

沙坤推開門,院子不大,一室一廚,臥房的門敞著,他把有點楞神的伍薇拽進去,“比寶來差得遠,可這房子姓沙。”寶來姓的是包,他煞老大養女人,不能賴人家的地盤。

房子是空的,一件家具都沒有,但伍薇心裏滿滿當當,有什麽情緒快要溢出來了。

腦中沒來由地浮現一句故語,“我家鄉有個大房子,只缺少一位女主人。”

包文的話。

他把她帶進寶來,他揭開她的紅蓋頭,然後,離她而去。

現在,又有一個人置辦一座房屋,為她。

她執著的並不是磚瓦梁柱,而是承載其上的情意。她覺得,這便是一輩子的承諾。她是這麽覺得。

沙坤把鑰匙、地契、銀票和散碎銀子一股腦捧到她面前,“加上三條船,這是我全部家當,給你。”

平素的唇槍舌劍忽然生了銹,她怔怔地重覆,“給我?”

沙坤理所當然,“男人賺錢不就是給女人花的麽。鐲子首飾,挑好看的買,屋裏缺個床,你看著辦吧。”

腦子裏只有床!伍薇樂了,他雖然沒有甜言蜜語但老婆本上不含糊。“你可想好了啊,開工沒有回頭箭。”

他笑得一臉無所謂,“你也想好了,上了賊船可就下不來。”

伍薇同他對視片刻,莞爾一笑,慢慢伸出手,那些家當叮叮當當落在掌心,握緊了,便定了終身。

她外表銅墻鐵壁,但心裏總是渴望一個“終身”的,有所依有所落的終身。

沙坤猜不到伍薇這麽多彎彎繞的心思,兀自籌劃未來,“現在手頭不寬裕,再多跑幾趟船,攢夠了錢換個大房子。”

“連河道都亂起來了,你還跑船?不要命了?”

“亂世才好賺錢!沒聽過‘富貴險中求’嗎?”

伍薇警覺起來,把家當往窗臺上一擱,揪著他的脖領問:“老實交待,買房的錢哪來的?上一趟走的什麽貨?”沙坤一向沒有積蓄,運送普通的貨物賺不到大錢,分給手下之外,只夠他吃喝而已。這次大發橫財,怎不叫伍薇生疑?

沙坤就著她的手靠過來,嬉皮笑臉,“私鹽。”

這話若說給寄虹玲瓏,一蒙一個準,擱伍薇這就不靈了。“呸!唬誰呢?你能從青坪找得出一船私鹽,我喊你祖宗!”青坪壓根不產鹽,當地的鹽都是從外地進的。

太聰明的女人也麻煩,沙坤懶得和她玩心思,直接動用男人的功夫,一手將她按在墻上,一手便去解腰帶,“現在就叫你喊!”

伍薇不是不願意,都打算嫁他了也不在乎一早一晚,但是他的手探進去的時候,她腦中風馳電掣地閃過一張面孔。

忽然間,她就不是很願意。鬼使神差地推了他一下。

對沙坤來說,男女之間不就這點子事,既然答應了還玩什麽欲迎還拒?他扣住伍薇的手,緊貼著她磨蹭,“害什麽臊呢?又不是沒見過那玩意。”

伍薇想不出托辭,只得說:“開著門呢!”

沙坤頭也不回,甩手飛出匕首,正中門板,力大勢急,“咣”地把門撞上。

這下再無顧忌,沙坤正欲一逞雄風,門突然開了,“老大……”“大”字沒說完就沒音了。

操!沙坤提起褲子,把伍薇推到裏頭,滿臉殺氣對門口的小和尚罵道:“沒有正事我閹了你!”

小和尚捂著眼睛直樂,“別呀老大,你和歪脖哥都吃葷,光讓我嘗素怎麽成。”

沙坤系好腰帶,笑著踢他一腳,“和尚吃什麽葷!說事!”

“嚴文書派人找你,沒說什麽事,只說請你去他家喝茶。”

被攪了局,沙坤這頓“葷腥”是吃不成了,只得辭了伍薇,跟小和尚去嚴家喝茶。

伍薇理好衣裳,慢慢走回家中。關上門,坐在案前,燭火吐著長長的信子,映著包文的牌位,似有一張面孔在火光裏隱現。

伍薇喃喃道:“阿文,今日的事想必你都知道了。我遇到一個人,他……他很好。”停了片刻,聲音低下去,“你走之前說,遇到好的人就讓我往前走。現在我打算……打算往前走了,你……答應嗎?”

屋裏分外寂靜,很久很久,燭火忽然彎下腰去,像是一個人點了點頭。包文的面孔再也看不見了。

伍薇眸子裏閃著淚花,卻是笑著,“謝謝你,阿文。”

沙坤搬家那日請眾人小聚。寄虹玲瓏一進屋門,見紅紗軟帳,流蘇燈籠,便知是伍薇的布置。玲瓏笑道:“薇姐真是爽利,說話就要上花轎了。”

寄虹胳膊肘杵杵她,“你呢?哪天上花轎?”

玲瓏眨眨眼,不言聲。

飯席擺在院子裏,伍薇儼然女主人,照顧妥帖。飯畢,她把嚴冰拉到一旁說了好一會話,越說音量越高,寄虹見氣氛有些不快,慢慢湊過去,聽見伍薇氣惱地說:“……不聽我的,這場比試少不了你栽跟頭!”

嚴冰幽幽地答:“我那時栽的跟頭還小嗎?”

“你現在還栽得起嗎?”

嚴冰便不出聲。伍薇氣哼哼走了。

他似乎全不放在心上,轉頭看見墻角的寄虹,負手踱到她身邊,隨隨便便往月光下一站,自有一股風流之態。

寄虹見他一副紈絝的樣子,不禁擔憂起來,“明日的比試你有沒有把握?”

嚴冰笑了,“備好賀禮吧。”

☆、第一場考試

考試這日,窯神廟外熙熙攘攘,比歷年的評瓷會還要熱鬧。千載難逢的公開選官,無論瓷行內外,哪個不想一飽眼福哇。

寄虹同伍薇早早就來了,占了個最近的位置。和許多同行們聊過,得知大多數人都傾向嚴冰,寄虹稍稍安心。說話的當口,衙役開道,太守、縣令與一幹官吏來到,嚴冰經過寄虹身邊時,兩人視線交匯,不約而同微微一笑,雖然沒有言語,但彼此都聽懂了對方的心聲。

寄虹:“賀禮備好了喲!”

嚴冰:“必不負你意。”

短暫的對視過後,嚴冰隨縣令進入廟中。寄虹忽然心生感慨,紛紜世間,能遇上一個即便於千百人中錯身而過也能默契一笑的知己,何其幸運。

太守坐在太師椅裏,仿佛臥著一個碩大的球。掃一眼翹首的眾人,不滿道:“甄選官吏,卻命百姓圍觀,曹縣令認為妥否?”幾百雙懂行的眼睛下,他如何動得手腳?於他是大大不妥的。

曹縣令謙恭道:“百姓深慕太守賢名,皆望得瞻太守聖顏。”

這頂高帽噎得太守直瞪眼,只得轉向正題,問曹縣令如何選拔。這本是場面話,不想曹縣令真個早有準備,侃侃而談,共試三場,得分最高者勝,第一場比試的內容是“識瓷溯源”。

未開場太守便失了主動,氣哼哼鼓著肚子道:“游戲之舉怎可登大雅之堂?”

“此舉乃為考察參試人對青坪瓷行的了解程度,是督陶官必備之才。”曹縣令不慌不忙道。

這話冠冕堂皇,太守發作不得,便冷聲問左右陪官:“諸位以為呢?”

一邊是州官,一邊是“現官”,那些小官小吏哪邊都不想得罪,均作白癡狀打哈哈。

沒有反對派跳出來扛大旗,太守的肚子就有點癟,望向他帶來的參試人,見他胸有成竹地點頭,才作出大度的樣子應準。

除了另三名當地選出的陪襯者,太守寄予厚望的參試人才是嚴冰的勁敵,寄虹細細打量,北方人的身材,國字臉,不聲不響往那一站,明明與嚴冰南轅北轍,卻又都有幾分既驕傲自信又進退有度的相似氣質。

那廂縣令命人將十件瓷碗列於長桌之上,碗前放置的木牌標有從一到十的數字。對五位參試人說:“這是從青坪各店隨意購來,請諸位講出出自何家何窯,可觀、可聽、可觸,但不可翻看底部戳印。”

圍觀人群都覺這法子既新奇有趣又不可思議,爭相踮腳伸脖想看個究竟。

伍薇擰眉道:“都是一模似樣的青瓷碗,一母同胞十個崽,怎麽辨?我看自家的窯主都講不出,這不是難為人麽?”

說是“隨意購來”,但寄虹看得出十只瓷碗是著意挑選,為避免因各窯所出器型不同而可能造成的“提示”,皆選擇大小一致、色澤接近、無紋飾的瓷碗,一眼掃過去,真像十只毫無二致的覆制品,別說外行,就連寄虹這樣的內行人,都是仔細分辨好一會之後,才勉強認出其中一只像是自家所出,其餘便認不出了,要全部講清楚,簡直天方夜譚。

參試人輪流上前辨認,三個陪跑每人足足花了半個時辰之久,反覆觀聽多遍,才交上答卷,兩個書吏各站兩側,一人宣讀答卷,一人宣讀答案,圍觀人群不時哄笑,實在錯得離譜,有個陪跑一件都沒答對。

他訕訕強辯,“青坪幾百家窯廠,誰能個個門清?我就不信有人能一件不錯!”

伍薇不忿道:“青坪自己人都分不出,嚴冰這個外地的更抓瞎了。八成是太守拔釘子的餿主意。”

寄虹想起前幾日嚴冰早出晚歸地“巡查”窯廠,說是“為考試做準備”,當時她不解,這會終於明了,想是他早從曹縣令那裏探得考試內容了。淡淡笑道:“薇姐你別著急,後頭有好戲看呢。”

說話間,好戲就開場了。書吏將瓷碗調換順序後,“國字臉”近前辨認,從左至右只看一遍,便不假思索地寫下十個名稱,前後不過半刻的功夫,答卷已呈到太守面前。

太守不知答案,也不甚確定,喚書吏快些讀來。

寄虹心想,“國字臉”再精明,總歸是外地人,不能一個不錯吧?但凡他出錯一處,嚴冰便有得勝之機。

持答卷的書吏念道:“一,焦家窯廠。”

持答案的書吏判道:“第一,購自陶瓷街焦家瓷莊,焦家窯廠燒造。”

圍觀人群鼓掌稱讚。

“二,大呂窯廠,註,呂坷公子所管之窯。”

“第二,購自陶瓷街呂家老店,北郊呂家窯廠燒造。”

人群開始騷動。寄虹神色緊張起來。

“三……”

書吏的聲音像是一把接一把的柴火,燒得人群越來越旺,最後報出“此卷中者有十”的結果時,人群沸騰了。

寄虹卻緊抿著唇,一言不發。

嚴冰若想獲勝,不僅一個都不能錯,所用的時間還要更短。而“國字臉”只用了不到半刻的時辰,想從時間上超越他,完全不可能。

她望向嚴冰,目光像墜了千斤重擔。他依舊一派悠閑之色,向太守縣令微一躬身,假裝看不見縣令焦黑的臉,從容走到廟中央,未近長桌,卻腳下一轉,向廟門而來。

寄虹瞪大眼睛,怎麽?他認輸了?放棄了?退出了?

嚴冰卻徑直走到她面前,站定,“借手帕一用。”

眾人非常自覺地退後一步,獨留寄虹在前與他對立,一瞬間令她有種“萬千人中只為你”的錯覺。

猝然被他陷入這樣的境地,十分尷尬,還……有點小甜蜜。

遞出手帕,眾目睽睽之下難以啟齒,只好用眼神示意,“有把握麽?”

“當然。”嚴冰同樣用眼神回答,轉身登場。

這麽一段小插曲令原本不抱期待的眾人吊足了胃口,幾百雙目光鎖定嚴冰,要看他怎樣唱這段必輸無疑的戲。

嚴冰繞到桌後,不疾不徐地把手帕折成條形,擡頭環視眾人,淡淡一笑,把三疊的手帕系在眼上。

“哇!”人群發出一陣驚呼。

嚴冰拿起第一只瓷碗,手指摩挲碗壁,微一沈吟,“此碗……”

寄虹心都提到了嗓子眼,你那兩下小把戲在我面前耍耍還行,千萬別當眾砸鍋啊!

“出自方家窯廠。”毫不拖泥帶水。

不用書吏評判,話音剛落,他旋即翻過碗底,將戳印亮於眾人面前,上面一枚紅色方印,內書醒目的“方”字。

“妙!”“神了!”……人群擊掌喝彩。

“方掌櫃,嚴某淺評一二,煩請指教。”嚴冰不驕不矜,娓娓道來,“方家窯廠所出瓷器用泥細膩,器型大氣方正,精至雕花瓶,小至家用碗,件件一絲不茍,皆屬上乘。”

不僅座中的方掌櫃,眾人皆不料他敢於當眾追加評點,均停下交頭接耳,凝神靜聽。

“惜囿於規整而失於靈性,色多年不新,型多年未變,須知瓷器之最誘人處在於每無所同,未知之喜。固守舊制可堪維持現狀,然則數年之後、數輩之後何以延綿?”

這番評點並非嘩眾取寵,既高屋建瓴又切中弊要,說得方掌櫃頻頻頷首,“嚴文書所言極是。方家的生意不如往日,我只為北方亂起陸路不通之故,未曾想過內因,多謝提點,多謝。”即便嚴冰看不見,他依然起身拱手。

伍薇看看寄虹,揶揄道:“嚴冰都沒表示,你怎麽笑得那麽得意?”

……沒那麽明顯吧?

下一件,嚴冰一上手,便說:“焦家。”翻底亮印,無誤,但只字未評。

焦泰神色不動,銳利的視線卻在他身上剮了一刀。

第三件,“袁家。”

袁掌櫃生恐嚴冰不予置評,不待翻碗,急急喊道:“請嚴文書評點幾句!”

眾人哄笑。焦泰看他一眼,袁掌櫃假作不見,心說,跟你那麽久都沒在瓷器上得過只言片語,如今這難得的機會可不能錯過。

嚴冰頷首,“袁家的瓷器工於精巧,匠心獨運,然而基礎不穩,譬如手中這件,瓷胎厚薄微有不均……”

眾人駭然,他居然僅憑手感便辨認出如此細微的差別!

“……另則,青瓷重色,色中以‘雨過天青’與‘千峰翠色’為上品,袁家的瓷色不如‘雨過天青’之瑩碧,又無‘千峰翠色’之濃厚,便落了下乘。”

這番見解自然並非源於此時手感,非要長時間細致深入的調查才能得出。袁掌櫃心悅誠服,“如嚴文書所言,袁家瓷的確色澤搖擺不定,只不知其中緣故?”

嚴冰微笑,“其中緣故三言兩語難以說清,改日登門詳談如何?”

袁掌櫃曾跟著焦泰做過與嚴冰為難的事,本擔心他心有罅隙,不料他如此寬宏大量,既欣慰又愧疚,連聲道謝。

第四件,嚴冰連手感都省了,一觸之下便脫口而出,“霍家,彩虹瓷坊。”

寄虹又驚喜又緊張,等著聽他不客套的評點,但他再次略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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